【红龙扑克】桑溪,我的乡村我的乡亲(三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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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生有些路,不想走也有可能走三回。今年“五一”小长假,《汉江》主编旭天先生约我们几个网友徒步黄金峡探险采风,起初我说就不去了,我以为他们会走金河口至锅滩那一段,那段江边纤夫的路,二十多年前我在桑溪工作时走过七八个来回,很熟悉,也知道它的艰辛,仍心有余悸。后听说行程安排两天,第一天从环珠庙进入大峡,徒步完成环珠庙到金河口这一段30里,第二天完成金河口到锅滩这段的30里。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,我决定和小分队一同前往。一是金河口上段我以前很向往,但一直没能如愿未走过,再者时日不久黄金峡南水北调水利工程大坝建成,峡区将是一旺水库,只能船游,再也不可能寻到黄金峡上段原来的模样。三是重走黄金峡金河口到锅滩那段路,可以重拾昔日的脚步,重捡昨天的故事和青春岁月,再浏览膜拜汉江第一峡的神奇风光文化。于是我就打点行装,和队友们参加了那次带有挑战和探险性的徒步行走活动,收获颇丰,感慨万千!

 

本想写一篇黄金峡主题的文字,却一直觉得自己对她解读不够,还不敢触摸触碰。我也浏览了古今讴歌描写黄金峡的一些文字,总感觉缺少一种灵性和骨络。就是明代王任的那首“雷响汉中驱乱石,水从天上倒狂澜”赞美黄金峡的诗歌,也感觉言犹未尽,不是太过完美!正如向导楚勇老兄所言,大多文人墨客游览黄金峡,都只是匆匆过客,看一段风景,听一段传说,拍一组照片,撇一点河水上面的泡沫、油汤,拼凑整理一篇文章。听了河边长大的老船工的一席略带嘲讽和批评的话,就更不敢舞弄黄金峡的文字了,我只有去念想,去凝望,去朝拜!

但,九十里黄金峡,有一半流经了桑溪的高邵、尚山、临江、金华、曾家院、夭庄等村落,我在那里生活工作了十几个年头,和汉江有解不尽的情缘,留下了许多深浅不一的脚印,那些模糊的船工路,是我生命里最艰辛也最壮阔的心路历程,所以在这篇关于桑溪的文字里,我想把汉江河捎带略提几句,她应该成为我桑溪经历的重要组成部分,也算是对桑溪的再度亲近,对母亲河的一份敬畏,对我心灵的一点点安抚慰藉。

 

在大秦岭南麓有三眼泉水汇聚在一起,形成了一条宽大美丽的河流,自西向东流过汉中盆地,流过陕南大部分地区,途径湖北,一路三千多里奔袭,沿途包容接纳了无数条大河小溪,注入了长江。因她宛如地上的银河,所以称汉水。又因她刚好流經中国南北气候分界线,按中国河流“北河南江”的称谓,人们习惯把汉水亲切形象地叫做汉江河,汉水流域的子民又尊称她为母亲河。汉江河是中国十大河流之一,亦是华夏文明的象征,有“江淮河汉”的美誉。

黄金峡,处于汉江上游,南岸是巴山,散落着黄金峡镇的村庄,北岸是秦岭,分布着金水、桑溪镇的好多村落,两岸的村民大多居住在河两岸山梁之上的白云深处,世世代代,隔河相望,同听江水吟唱,和谐相处,平分着黄金峡自然神奇的风光。

 

乱石中那双深深的脚印

驱车沿江南下,我们从车窗上草草领略了小峡的美景,在中巴庙观望了传说中的挖了又长,长了又挖的斩龙垭,看酉水河在龙头处汇入汉江,我呆望了许久,因为从这里沿酉水河向上十几里就是我的老家,我的老家就在酉水河畔的南城山脚跟,小时在酉水河撒的那刨尿,流到这里流入了汉江流到了长江。

从环珠庙下车徒步入大峡,两岸青山对峙,怪石林立,风景奇美俊秀,暂且不说,我却在悬崖断石中觅到了那双深深的脚印(上图照片),进一步验证了黄金峡得名的传说。

相传玉皇大帝为了镇住峡谷里的蛟龙,保汉江河的安宁,在峡谷悬崖上倒扣了两只盆钵,盆内装满了驱邪的黄金,一日一个从西域云游至此的喇嘛,心生邪念,驻足停留,久久窥视黄金,想占为己有,但岩高奇陡,窥视数日,终不得手,便悻悻然离去,其站立过的一双脚印,却深深地印在崖下的一块石头上……后来那两盆金子自行游走,长满了整个峡谷,后人逐将峡谷唤名黄金峡。

 

徒步探险小分队在峡谷的乱石中鸡跳架,三十多度的高温,晒的石头发烫,同来的那只小狗“旺旺”的小爪子,被石头烫的躲在麻柳树下装睡着,害得我们在乱石窖里寻她半个时辰。不足30里的路程,从早晨八点攀扯到下午六点,九个多小时,由起初的好奇、精力充沛,到最后的沮丧没一点力气,挪一步歇一步,踉踉跄跄,跌跌撞撞,缺水断粮,挑战生命的极限,已无暇顾及峡里的神奇风光!同伴们焦渴地等待大沟村屈支书送来救命水,我却独自一次次掬起泛着白浪的河水暴饮,喝一捧江水就能感觉到母亲河的体温,就能尝到老家的味道,就会想起那些年徒步黄金峡往返桑溪的两行热泪,就又挣扎着前行。

昨天没有在崎岖的人生路上趴下,今天的路再难再苦,更不能倒下,卷起胸前衣襟,擦把泪和汗,希望的曙光就在前……

终于到达金河口对面的金坪,个个瘫倒在沙滩上,再也不想动弹半步。由于队员体力消耗殆尽,个个脚腿疼痛难忍,小分队临时决定,取消第二天徒步金河口至锅滩的徒步行程,改由乘车经渭门到锅滩,走大黄路从大河坝入京汉高速回县城。我有点失落,双眼死盯着对岸金河口下边的纤夫古道,久望着下游对岸的群山峻岭,那是我走过多少回的路啊,那是留下了我青春脚步的桑溪啊!我真想看看古道旁的桦林树上曾经用水果刀刻着的“我曾走过”的字样,是不是还在?是不是已长进了那棵树的一个个年轮……

 

山顶上的大沟村

屈支书用车分两趟把队友们拉到了山顶上的大沟村委会,已是黄昏,太阳已将落入山谷。大沟村真可谓“河在沟底流,路在山腰缠,人在云端住”,空气很甜,风景很美。

小分队在山顶一农户家晚餐,补充已有十几个小时没进食物的肠胃,九个人围在一个圆桌上,共享着可口的绿豆稀饭油饼馍,没有说话声,唯有大口喝稀饭的“吱噜”声和唇齿嚼馍的“咯嘣”声,那应该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,应该是人类最美最动听的音乐!饭后,相互搀扶着,东倒西歪分头到屈支书事先安排好的住处休息。我和关顺老弟住在村委会县上下派驻村第一书记的房间。关顺进屋倒头和衣就睡,不一会就扯起了如雷的鼾声。

我躺在简易的床上,却没有一点睡意,想着河边攀爬的情形,想着那些被江水,被岁月冲刷淘洗的光滑如新的石头。想着刚才和队友们共餐,现在同卧寝室,就如当年在桑溪下村在百姓家吃住的情形一样。耳边依稀能听到山底河水撞击两岸礁石的笑声,心底却不由自主地涌上昨日在桑溪走过的那些路,留下的那些平常又难以抹去的脚印。

 

如果总有一条河在梦里流淌,那就是汉江,生命里总有一段时光在闪亮,那应该是魂牵梦绕的桑溪。

在桑溪十几年的光阴里,烙在我心灵深处的,除了那些美丽的村庄,那些宽厚的乡亲,还有那些走过的刻骨的路!

当年的金桑公路,是一条坡陡弯急,缠山绕沟的山路,晴天尘土飞扬,“大篷车”在艰难地颠簸,下雨天泥泞路滑,车辆阻断,无法通行。因此,机关干部上班实行大周制,连上十天,休假五天。但在夏秋多雨的时节,也就没有那样规律,交通中断,有时半月一月回家一次也很正常。若遇到在区、县开会,或者在家休假,乡上有了突发事或抗灾抢险,在汽车,摩托无法通行时,就只有靠两条腿步行。

那时步行,首选走金河口到锅滩那段过去纤夫拉船的便道,再爬二十四道拐的孟家坡,上到香炉垭,再沿金桑公路回单位。这条路程七十多里,可以比一直沿着金桑公路走,近十多里。这条黄金峡古道也成了桑溪子民,昔日在金桑公路没通车时,到金水去县城的主要通道。

我曾好多次往返在那条古道上。天不亮,妻子做好早餐,我吃饱喝,有时带上点干粮,穿上乡镇干部必备特有的半腰解放鞋,带上雨伞,背上也是乡镇干部必有的黑色包包,从县城打车到金水,开始那段步行的上班路。

从金水下车到金河口有三公里,到金河口,眼前就是涛浪汹涌,水流喘急,一泻千里的黄金峡,洪水冲撞两岸岩石的轰鸣声,不亚于海啸声,震耳欲聋,传至数里。当时哪顾得上欣赏那波澜壮阔,气势宏大的风景,随即在林里捡一根木棍,一边打落着便道两侧灌木稍上的露水,一边艰难地前行,涨水后的汉江河,江面变阔,水位升高,偶有水浪像蛇头一样,倏地一下扑到路上,打湿我的鞋袜,我只能浑身一颤,继续行走,若遇山涧,或江水淹过路面,只能爬坡绕行、跳跃。

从金河口到锅滩大约有三十里,紧走慢赶也需三四个小时,有时走着走着,热泪不听使唤地滑落,心里自问,这到底是为了啥?有时走的有气无力瘫坐在湿漉漉的地上,心里无数遍地喊着妈,叫着娘……难怪有人这样形象地描写我们“黄金峡里鸡跳架,孟家坡上泪汗洒”。

行走的路上偶尔会遇到三五个十来岁上学的孩子,他们背着一二十斤的书包去金水上初中,那个书包里装着一周蒸饭的口粮,和夜晚躺在被窝里充饥的馍馍,同时也背着山里乡亲盼儿走出大山走到海边那份沉甸甸的期盼。他们总是那样的快活,没有一点艰辛走路的沮丧,银铃般的笑声,很快比怒吼的江水淹没,只有那些五颜六色的衣服和书包在河道的灌木丛里若隐若现。我目送着那些风景,信心陪增,又添了好多力气,继续前行。那些跳跃黄金峡的孩子,好多学习十分了得,全县好几年的高考状元,就在他们其中,也许就是黄金峡那段坎坷的路,让他们的腿变得更加硬朗,那颗心变得更加坚韧刚强,在以后的人生路上,才飞的更高,走的更远!

金河口下行不远就是桑溪地界(原属于良心地盘),到锅滩后,商铺里的都是熟面孔,赶紧倒水递烟,寒暄后聊几句天,但不会忘记一定要给胃轧钢,因为路程还没走完一半。一瓶啤酒冲下去两袋干吃面,接着埋起头,就又爬那十几里的孟家坡。

锅滩和渭门、环珠庙、万春铺是昔日黄金峡的几个重要码头渡口,航运兴盛时,也很繁华,是黄金峡船帮和南来北往客商的歇脚缓冲地。那时多次路过也无暇考究,只顾赶路。

深一脚浅一脚,雨水合着汗水,满身的泥巴,根本分不清哪是鞋,哪是脚,赶到桑溪已是掌灯时分,天已将黒,匆忙在水龙头上冲洗一下满身的泥浆,到街头吴家餐馆,大口地吃一大碗桑溪炝锅面,倒头就睡,天麻麻亮,赶紧起床,背上包包,下村查灾抢险,投入新一天的工作……

 

位于懒人床下游,横跨汉江,连接秦岭、巴山的新建成的黄金峡大桥

有时天雨路不通,步行黄金峡怕太苦太累,还可以选择绕道西乡去桑溪或回县城。具体线路图是:洋县城——马家村火车站——西乡三花石——西乡七里沟口——步行翻三棵树山——子午罗家坝 ——桑溪。

这条线路早晨七点出发,转换不同交通工具加步行,到桑溪也是下午黄昏,八个多小时,车船费单趟35元,当时我的月工资不足200。那时上西安走108国道,也才七个小时,30元车费。

这条道,十年间,我也辗转往返过七八回。早晨匆匆起床,在洋县东大街吃一大碗面皮菜豆腐,包包里㩙两个炕炕馍,坐县运司班车到马家村火车站,乘汉中到安康的绿皮子火车,经西乡到三花石下车。那列火车是趟慢车,大小站都停,西乡沿途的百姓赶集进城,大多都乘坐,有的背笼里装着大红公鸡或小猪崽子等土特产品去县城交易,有的是从县城购买的蔬菜日常用品,大人小娃,老汉老婆都乘坐。人多拥挤。坐一个半小时火车到三花石下车,不敢怠慢,赶紧往汉江河边走,去赶那趟机船。机船在浩渺的石泉库区,行驶一个多小时到七里沟口下船,不敢喘气,接着步行一个小时,翻越三棵树那座山,山脚停有一辆专接这趟船翻山过来去子午镇沿线的乡民。三轮车在坑洼不平的沙石路上,沿子午河向上,东摇西晃一个小时到达桑溪坝对面的罗家坝下车。沿途看到子午河对面桑溪的夭庄、枣园铺感到好亲切,因为一路跋涉,已到了桑溪地界。下了三轮车,站在子午河边,招手或喊叫对面桑溪坝的船工过来渡船。在等船的间隙,赶紧撩一把河水洗洗被三轮车甩到脸上的泥浆,擦擦裤角和鞋上的泥巴。桑溪坝是桑溪沟村一组。

天晴过船五角,下雨涨水两元。船工每每看到是乡干部,再忙都及时划船过来接,很少收过船费。如遇河水特大,船不能过,只有在罗家坝找一农户家落脚过夜,第二天等河水小了再过河。西乡罗家坝人和桑溪人一样好客热情,食宿往往不收我们给的钱,现在想起来还蛮感动的。过河后,再步行三里,就到了桑溪街,也已是掌灯时分哦。

这条绕西乡的路就如我的人生轨迹一样,从汉江上游,到了汉江河的下游,画了一个大大的椭圆。

在桑溪往返的路上,有好多辛酸悲催的故事,真不想在这里一一列举。十年间,有一名副乡长在泥泞的路上骑摩托车,掉下了悬崖,因公殉职,一名林业站长骑摩托在急转弯处,让迎面来的汽车撞死。有几次我骑摩托车行至金水到铁石关那段红泥巴盘山公路上,突遇大雨,车子前不能进,后不能退,把摩托撂在路上,折身回城,天晴路干后,再去骑车回返。就是镇上最后买的越野切洛基,几次窝在那段路上,前后不能起身,叫当地乡亲,牵着黄牛,才从稀泥窝里拖出,也算做是一个黄牛拉越野车的笑话……

也就是这条路,经常中断,我的母亲离世,我的儿子出生,我都没能及时赶回家,想起来真是心酸。每次我从家去单位上班,就好像出征,要做一次远行一样,幼小的女儿在家门口挥手和我作别拜拜,我的眼里饱含难过的泪水……

这条金桑公路,经过多次拓宽改造,08年才彻底硬化,宽大的水泥路走了两个多月,组织又把我调到了谢村……

 

躺在床上,想着那些年在桑溪走过的路,早忘记了一天在峡里攀爬的酸痛困乏,看关顺睡得正酣,一丝初夏的凉风从窗纱上挤进来,好是清爽。偷窥我心情整晚的星星,闭上了劳累的眼睛,天将放亮,我便起床,来到房后的山岗,青草味,野花味悄悄地往我心脾钻,还有淡淡的大沟茶香,沟底的涛声格外悦耳动听。天是那么蓝,山是那样青,水是那样绿,天际的朝霞,由淡慢慢泛红,一轮红日渐渐在山后升起,如刚梳妆后的少女,腼腆中透着妩媚的恬静,大沟日出,真是一道醉人的风景。桑溪,我的乡村我的乡亲(三)

我的眼睛却在眺望凝视红日下的那些山峰,那些群山就是我魂牵梦萦的桑溪啊,那里有我无数个梦啊,我的梦里有桑溪的梦,桑溪的梦里有我的梦!对着太阳下的山峦,我扯起嗓子大喊了几声,那声音在山谷久久回响,我深情地对着太阳升起的山巅鞠了三躬,这些,山那边的人是否会听到?是否会看见……

就那样伫立、呆望,也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,一声汽车的喇叭把我惊醒,哦,是同伴唤我乘车去渭门,我才恋恋不舍地转身回头,又将开启新的旅程,也许那里还会有一段更美丽的风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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